植物·旅行·文艺天冬大叔、万能小飞和少女栗子的野风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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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并摄影/天冬绘图/林雨飞 “预祝你们观看儒艮愉快哟!” 儒艮?看哪门子儒艮呢?彼时我和妻一同带着女儿,在澳大利亚的悉尼小住。说是度假,却也少不得跑去各个旅游景点,全然没有度假那般悠然自得的意味。遇上黏糊糊冷飕飕的阴雨天,故而决定前往达令港旁的水族馆。岂料到了门口一看,等待进入参观的游客,竟然排起了长队,仿佛在假日里限时免费的高速公路上头遇见塞车,全然前进不得,稍一犹豫之间,身后也已塞满了新来的车辆。排队等候的时候,我在个人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则消息,于是收到了有关于儒艮的留言。 留言者是多年未曾联系的女孩子。说是女孩子,实则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女孩子了。读书时因故认识的。见过几次面来着?如今我是记不清楚,总之并不熟络。记得其人前往澳大利亚定居,是否结婚,嫁给了中国人抑或澳大利亚人,有没有小孩子,养没养狗,家门口的樱桃树是否遭受鹦鹉的侵袭,这个那个,我则一概不曾知晓。 总之这样一个许久未曾联络的女孩子,留言道:“预祝你们观看儒艮愉快哟!” 因着事先并未对水族馆的展览信息详细了解,我在心里想着,大约是那里头有儒艮吧。排队的时候,我对女儿说道,可喜欢儒艮?儒艮知道的吧?就是胖嘟嘟的哺乳动物,在海里头生活,总之就是,喏,像是海牛的玩意儿。 “儒艮嘛,知道的。”女儿无精打采地点头道,“生物百科图鉴里头看过。” “要看活的儒艮哟!” “咱们是要潜水到海里头去吗?” 自然不至于潜水。水族馆归根结底,无非是将动物们囚禁于此罢了,纵使动物福利做得再好,也依旧是囚笼。然而倘使怀着这样的心思,势必没办法去水族馆参观。长得过头的队伍好歹慢吞吞地前进,总算得以进入时,已然过了正午。鱼看了,海星看了,珊瑚也看了,哪里也不见儒艮的踪影。穿过海底隧道,随着参观人群爬上同样塞车的楼梯,我已经差不多将儒艮的事彻底忘在了脑后。 岂料在参观路线的末尾,进入一个蔚为宽敞的房间,即为儒艮展区。由高处得以低头看到水池中的儒艮。纵使在彩色图鉴上啦,纪录片里啦,看过许多次儒艮的图像,面对活生生的儒艮时,感受总还是大不相同:像是滑溜溜的海兽,皮肤与海水的摩擦,一如轻薄的丝织品穿过指尖的触感。体型够大,相对而言,水池则怎样都可谓微不足道。前肢并拢在身侧,后肢则成为了尾巴,在水中摆动不止。 在水族馆里,我们看到两只儒艮。另一只正在侧面的水缸里头,大吃蔬菜——野生的儒艮要吃海草来的,故而饲养员将蔬菜塞在铁丝网格板之中,铺在水缸底下,儒艮就跑过去,如同是吃海草的动作一般,大嚼特嚼起蔬菜来。拜其所赐,我们隔着玻璃,得以近距离观看儒艮的面容。一团肉乎乎的鼻子,嘴藏在鼻子下头,低头吃缸底的蔬菜自不费力,然而换作其他用餐姿势,这团鼻子难免碍事。 “可是它的鼻子很可爱呀!”女儿看了看儒艮,继而看向我,“咱们养一只儒艮好不好?” 宽敞的房间里头,还有许多关于儒艮的展示信息。有些仅仅是展示,有些则可以亲手操作,例如聆听儒艮的声音啦,与仿造的儒艮合影啦,这个那个。谈不上精彩之致,但总归看得出水族馆好歹花了一番心思。 离开饲养儒艮的房间,整个水族馆的参观即告结束,前面是旅游商品贩售区。不出所料,儒艮占据了好几个货架。毕竟以儒艮作为明星动物,周边产品也必不可少嘛。女儿想要买一只毛绒玩具,至于选择鲨鱼或是鲸鱼,则相当犹豫。“嗳,买一只儒艮可好?”我建议道,“毕竟在别处,没见过儒艮的玩具呀!” “那也行吧,”女儿看了看货架,“儒艮也挺可爱的。” 这么着,结束参观时,女儿抱着一只粉色的儒艮毛绒玩具,心满意足地出了大门。说来我是相当钦佩水族馆贩售区的——刚刚看罢儒艮,满脑袋都是儒艮的身影,买上一只儒艮带回家去,此乃思维惯性所致。其他游乐区也罢,动物园也罢,水族馆也罢,纵使同样有儒艮可看,却难以见到如此之多的儒艮玩具,如同仪仗队与特别欢迎团一般,堆积在道路两侧。 “确然喜欢这个儒艮的吧?”返回住处的途中,我问女儿道。 “喜欢呀,我给它起名叫‘小粉’!” 我在心里头总算出了口气。毕竟她所看上的鲨鱼或是鲸鱼,做工总感觉不够精细的样子,倘使回到中国,自网络上也能买得到相似之物——以四分之一抑或更低的价格——而儒艮玩具则尚未在网络销售平台上见到。
《儒艮和粽子》栗子/绘 倒并非如何高深的贩售手段,只是屡屡奏效。我跑去瑞士的鸢尾花园,见到风度翩翩的老妇人,认真记录下鸢尾的编号,向花园预订种球。在美国的巨杉国家公园里,巨杉的种子啦,树苗啦,亦是大受欢迎的特色礼品。纵使在我刚刚读小学的时候,北京植物园的新奇植物特展上,看罢叶子一碰就会闭合低垂的含羞草,展厅出口处就能见到贩卖含羞草小苗的摊位——彼时大约三四块钱的样子,贵是委实够贵。 总之儒艮或者巨杉,可谓因地制宜的贩售方式了。然而令我不曾想见的是,路边的蒿草,竟然也有人割了捆扎成束,作为山货贩卖。——两年之前在京郊的村口,我问贩卖蒿草的男子道:“这是做什么用的呢?” “这叫艾草。端午节嘛,就要这个艾草。” “艾草?这不是蒿子嘛!” “这个是艾草!蒿子是臭的,艾草是香的。” 我是能够确认,男子贩售的乃是蒙古蒿,然而又有多少人分得清蒙古蒿与艾草的差别呢?蒙古蒿也罢,西伯利亚蒿也罢,符拉迪沃斯托克蒿也罢,端午节嘛,只需似模似样地挂上那么一簇,做做样子就好。倘使传说里头的蛟龙真个活到如今,总不至于手持一本厚墩墩的植物学资料,跑到人家门口,掏出明晃晃的放大镜来,仔细鉴别一番:“唔唔,这是真正的艾草呀,还是不去招惹为妙!唔,这一家子怎么挂起了蒙古蒿呢?何以拿那玩意儿糊弄了事?就闯进他们家去大闹一通吧!”不不,蛟龙才不至于自寻烦恼。 如今在网络上头,无论新鲜的艾草,抑或干燥的艾草,只消想买,总还是能买得到。艾草苗也有贩售。今年春日,同一小区里热爱种花的老者,就买来了好几棵艾草,栽在篱笆墙外头。我跑过去拍照,老者一脸严肃地盯了我好一阵子,见我拍罢照片,起身将要离开,才终于松了口气。 “放心好了,不至于乱动。”我对老者说道。 “总有人来捣乱呀!”老者不无沧桑地叹息。 “总有人呀!”我随声附和。 端午节前,篱笆墙外的艾草早已经不见了。莫不是老者已经将之收割起来了?我是不得而知。总有人来捣乱呀——在传说故事里头,为蛟龙和虾兵蟹将所困扰的屈原,是否也说过这样的话来着? 在悉尼看罢儒艮,我给留言的女孩子回复道,儒艮很好呀。然而这一消息如同失落在百慕大三角之中的飞行器,自此再无消息。说来,我身边有好几位曾经相识的朋友——或可谓之说是朋友也未尝不可——都在澳大利亚定居,前一阵子我把艾草的照片贴出来,有人还专门问我:“这个,可能寄点种子过来?” 寄是寄不过去。纵使随身携带,也难免被澳大利亚海关拦下来。何以非要艾草不可呢?这么一问,对方答道:“想种呀!还用说?粽子可以自己做,糯米能买得到。然而艾草买不到,怎么办呢?” “吃粽子,又不是非要艾草不可。” “那是,又不是非要不可。就是想种了嘛!” 我不知应当怎样回复才好。纵然澳大利亚有各式各样的植物,也还是想种艾草。纵然澳大利亚有鲜美的牛羊肉(以及莫名其妙的袋鼠肉和鸸鹋肉),其人也还是想要四处搜罗食材,制作一锅卤煮(或多少类似于卤煮样子的食物)。那里头总有些沉甸甸的硬块儿,我们彼此知晓它的存在,却不能诉诸语言。 “粽子叶能买得到?”隔了好一阵子,我应道。 “朋友给的。” “自己包的粽子可好吃?” “就那么回事吧。” 我们之间的那个硬块儿,仿佛又变大了一点点。得得,我暗自喟叹,无非是端午节罢了,何以说些令人不快的话呢?对方只是想要艾草种子,我则全然无可奈何。我与其人也有多年未曾谋面了,莫不是此君刚刚尝试自己包粽子不成?想要问个究竟,然而我知道,还是闭嘴为妙。那个黑乎乎的硬块儿,继续冷冰冰地堵在某处。我想起大吃蔬菜的儒艮来——水族馆写有儒艮的食谱,蔬菜的种类每天都会更换,然而纵使卷心菜和紫甘蓝想吃多少就吃多少,玻璃水缸也依旧是囚笼。
艾草Artemisiaargyi艾草Artemisiaargyi 艾草归根结底,可谓蒿子的一种,然而并非任意的蒿子品种都可以当作艾草,这中间,自有其微妙的差别。倘使作为引火之物,或是制作印泥,则必须使用艾草——叶片上头生有白色茸毛,其他蒿子替代不得。至于初春时制作青团,当然也需要真正的艾草才好。 至于端午节,艾草啦,蒙古蒿啦,符拉迪沃斯托克蒿啦(当然没有这玩意儿),这个那个,倒是并无差别。只消尚未开花即可。蒿子的清香气味能够驱赶蚊虫,若说有效,自然比不上蚊香有效。至于象征意义,则类似于张贴神佛的画像,耶稣还是佛陀,凭君所好。若是有人硬要贴上屈原的画像,那也只好悉听尊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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系列短篇随笔,与植物、旅行、生活和胡思乱想相关。暂定周更,敬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