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中国拍摄的电影《夜莺》上映已有8年。如今提到这部影片,有人想起中国广西的秀美风景,有人想起爷爷和孙女的曲折旅程,也有人想起那只18岁“高龄”的夜莺……回想起这部电影的筹备和拍摄过程,我依然百感交集,既感觉不可思议,又充满感动留恋。这段中国之旅给我带来最美丽和难忘的回忆,我与中国建立了深厚的情感联结,对法中合拍电影及影视创作有了更多深入思考。
因拍摄一部电影开始爱上中国
“你太老啦!”当我告诉朋友们自己要学习中文时,他们都这么说。其实,我收到中国制片人的合作邀请时,心情和朋友们差不多。法国文化和中国文化有许多不同之处,决定拍摄这部电影后,我便下定决心,要摒弃先入为主的想法,怀着谦逊的态度,完全沉浸于陌生而迷人的中国文化之中。
对我来说,在中国拍摄电影,学习当地语言是顺畅开展工作的基础,也是一种礼貌。我在学习中文的过程中获得很多乐趣,更加深入地了解了中国的文化和人情。我每天都坚持用汉语拼音写日记,虽然学习到的内容非常有限,随着时间流逝也忘记了很多,但我一直都很喜欢中文,遇到中国朋友时非常愿意用一些短小的中文句子与他们交流,这成为我们迅速拉近关系的最好方式。
为《夜莺》撰写剧本前,我特意在中国生活了一年,如同记者般不断观察、不断感受、不断提问。那时,我深刻感受到,中国不仅是一个风景美丽、文化动人的国家,也是一个立体多面的国家,需要并且值得人们花时间去真正走近和了解。因此,在剧本创作过程中,我常怀敬畏之心。完成剧本后,我经常向合作的中国编剧提问:“剧本里面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吗?有哪些与事实不符的地方吗?”在反复沟通和学习中,我们打磨出了一个优秀剧本。
电影拍摄前后,我走访了中国很多地方,在北京和广西的逗留时间较长。北京现代而庄重,广西则有秀美的山水,这真是我人生中非常美丽和难忘的一段时光。
《夜莺》的拍摄得到演员和技术团队的巨大支持。最终,我们将祖孙二人在回乡路上消除隔阂、给整个家庭带来温暖改变的故事搬上银幕。这是一个原生的中国故事,从演员、故事到拍摄场地都充满原汁原味的中国特色,同时采用了西方观众更容易接受的呈现和叙述方式,让他们更易看懂这个故事,也更易理解这个相距遥远的国度。
令我感到无比荣幸的是,《夜莺》受到法中两国观众的喜爱。对我而言,《夜莺》不仅仅是一部电影,它还代表一段了不起的生活体验、一段至今难忘的回忆。我很想念中国,期待能再次踏上那片土地,和那里的朋友们相见。
感动两国观众的“蝴蝶”和“夜莺”
在《夜莺》之前,我曾执导拍摄电影《蝴蝶》,这部电影于年上映,比《夜莺》早了11年。事实上,《夜莺》在法国观众中引发的共鸣,与《蝴蝶》在中国观众中引发的情感回响非常相似:许多中国朋友告诉我,多年前他们曾被《蝴蝶》深深打动,电影中的音乐旋律至今仍在心中回响。我经常思考:为什么中国观众会如此喜爱来自法国的《蝴蝶》?《蝴蝶》和《夜莺》的相通之处、法国和中国两国观众的相通之处又在哪里?
《蝴蝶》中的主人公是爷爷和孙女,一老一小两个角色相映成趣,他们中间隔着一代人,却像朋友一样相处,真挚温馨的祖孙情和美丽的大自然融为一体,打动了无数观众。《蝴蝶》里的祖孙和中国社会里祖孙辈的相处模式有些类似——父母工作忙碌,孩子们经常由祖父母照顾——这自然能够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。
《夜莺》中看到水牛吓得尖叫的孙女任幸,《蝴蝶》中手捧伊莎贝尔蝶慢慢将其放飞的爱乐莎……故事里的小女孩仿佛穿梭于一首清新的田园小诗之中,童真童趣融于如画美景,令观众会心一笑。《蝴蝶》中最初脾气古怪、后来教别人不要忽视身边之爱的朱利安,《夜莺》里最初含蓄深邃、后来敞开心扉的朱志根……故事里的老人都经历了情感和思想上的转变,剧情如流水般缓缓推进,引发观众共鸣。无论是《蝴蝶》还是《夜莺》,都以细腻的方式呈现了动人的亲情和明媚的风光,无论演员是中国面孔还是法国面孔,不管语言是中文抑或法文,都不妨碍观众感受到其中的真挚情感。
呈现更多打动人心的故事
《夜莺》是年法中两国签署电影合拍协议之后拍摄的电影之一。随着电影制作事业的发展,跨国合作越来越普遍。一方面,电影合拍有其优势:简化了跨国拍摄和制作发行等流程,从业者能够享受双方国家的电影扶持*策,成片后也能顺利进入各自电影市场。然而另一方面,联合制作也有其困难之处,例如不同的语言文化、不同的工作习惯等,市场因素也不容小觑。
中国拥有广阔的电影市场,以及主要由年轻人组成的庞大消费群体。从世界范围来看,小成本电影偶尔能够取得成功,但获得成功的电影往往都是“大制作”,这对于中国的电影市场而言也不例外。在《夜莺》之后,我尝试推进几个项目,却最终没能落地。就目前情况来看,外国导演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可以符合各类观影者心意的题材。所以在多数情况下,我们需要先划定一个“优先群体”,再做出取舍。
在我看来,这并不是一个大问题,因为一切都取决于创作者想讲述的故事。从事电影事业这么多年,我经常以亲情为母题,把目光投向儿童的世界,片中也时常出现可爱的动物和美丽的风光。在我的电影中,年幼丧母的孩子和同样没有母亲的小牛一同长大,当“伙伴”生命受到威胁时挺身而出;住在偏远农场中的孤独男孩,可以被神奇的“微笑马戏团”治愈,唱出如同天籁的歌曲……我喜欢用清新可爱的方式,借由这些“小角色”“小题材”传达细腻动人的情感。我也相信,对于孩子来说,好的电影作品能够传递给他们伴随一生的价值观——这就是我的信念,艺术上的,也是道德上的。
这段时间,我完成了几部剧本,其中一部叫做《白鲸的孩子们》,讲述一条鲸鱼被冲上海滩后发生的故事。虽然新冠肺炎疫情让跨国交流和电影制作变得艰难,我仍希望这些剧本能得到好的呈现,也非常希望再次前往中国,拍摄一部电影。
过去10多年里,中国电影市场实现了长足发展,拥有一大批优秀的电影工作者。同中国从业者们聊天时,我经常被问及对中国电影行业的看法。在我看来,我们应为小成本电影创造更多空间,制作更多“小而美”的电影。它们未必拥有宏大主题或华丽制作,却具备在细微处拨响观众心弦的特质,而中国恰恰有其优势——在题材方面,这里有无穷无尽的宝藏可以挖掘。我认为,降低对商业盈利的期待、增加对电影艺术标准的考量,有助于电影行业更为积极、平衡地发展。
在我看来,无论是法国还是中国的电影故事,都善于呈现细腻复杂的情感,这是两国电影工作者合作的重要文化基础。而中小成本的文艺题材或是现实主义题材,则是两国合拍电影的优势领域,未来能够拓展出更大的合作空间,向各国观众呈现更多打动人心的故事。
(作者为法国电影导演,曾拍摄电影《蝴蝶》《夜莺》《魔力大篷车》《总统与奶牛》等,刘玲玲采访整理)
《人民日报》(年05月29日07版)